段曦

【西山文艺·散文长廊】徐翔|父亲肩胛上的太阳-西山文艺

第 622期
【作者简介】徐有祥，笔名徐翔，网名鸟栖秦州，飞鸟的天空，作品见于《中华散文》《短小说》《新一代》《海峡都市报》《民主协商报》《人民之声报》《西凉文学》《天水文学》《花雨》《天水日报》《天水晚报》《甘肃矫治报》等刊物，天水作协会员，天水诗歌学会会员。曾获“芳草杯“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，“凤凰诗社”全球华人诗歌大赛“三等奖”。诗作入选《倾听蛙声》《上升的岛屿》《星河烛影》《中国诗人档案2017卷》等诗集。散文《那面荒芜的坡地》收录于中国知网。
父亲肩胛上的太阳
? 徐翔

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,父亲的双眉锁得比以往更深了。
那天晚上，父亲穿着土布做的洗得有些灰白的青汗衫，圪蹴在我家磨光了的杨槐木炕沿边上,一锅连一锅吧嗒吧嗒地抽旱烟。呛人的烟雰腾起来,慢慢盖住了他那张黑黄的脸。父亲沉默着,好大一会儿,才把已经熄灭了烟叶的烟锅在炕沿上狠命地磕了几下,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,很有些坚定地对我妈说:“把猪缴了吧，反正养不住了。娃快要上学了,到哪儿去寻一分钱呢?”我妈揉了揉发红的眼睛，一声气儿也没吭,弯着腰爬到土炕靠墙根的地方，躺下睡了。
第二天,我妈起来得很早,破例给猪去捣食,破例在粗粗的猪食中掺了两把人都舍不得吃的玉米面。那头皱纹粗深嘴巴短小的内江大黑猪，便在我妈“唠唠唠唠“的叫声里，第一次很早地伸伸懒腰,踱着方步到猪槽跟前吃早餐，高兴得把尾巴卷成一个圆圆的小圈儿，只留个尾巴梢奓在空中。我妈偷偷地躲到猪身后,把猪圈门闩上乐高气功传奇，用石头打紧了楔子。父亲早已叫来了大伯、二叔和三叔,他们借来了架子车，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扎绳子,单等猪吃完了开始行动。
猪槽里的食快吃完时,猪好像预感到了什么,哼哼着正待返身往圈里走,我妈看到了，急忙将放在圈墙上的小半碗玉米面又和在里面。猪耐不得诱惑,便又转过头，把嘴伸进猪槽，很响地吞吃起来,直到把槽底舔得干干净净。
才待猪吃完，父亲便一个箭步冲上去,粗大的手一把钳住了内江猪的后欠窝。猪竭尽全力嘶叫着挣扎,却迈不开步。这时候大伯二叔三叔们一拥而上,张梦瑾扯腿的扯腿,绑嘴的绑嘴,把我家的那头内江大黑猪悬悬地抬起来,绑进院子里借来的那辆架子车上,密密匝匝网了个结实。猪翻身挣扎了几次,最终没有挣脱那套被奴役的绳索,最后撕肝裂肺地叫了几声,才一声低过一声慢慢地平静下来。我妈把装着两块玉米粑粑的口袋递给父亲,父亲把架子车的扯绳打了个死扣扣套在肩上,便和我一前一后地向公社所在的地方走去。
猪侧卧在架子车厢里,眼睛死死地闭着,嘴里哼哼唧唧发泄着不满。我在架子车后,蹶着屁股,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推车。父亲的腰深深地弯下去,头勾在他瘦俏的后背前面,我只能看见他留下的半个黑黑的后脑勺，在一上一下没有规律地晃动赛葵。架子车吱吱呀呀地在山梁上难艰攀升着,我推车的双手已有些麻木了,整个身体只能跟着车身左摇右晃,粗粗的喘气声盖住了脚步声。不多时,汗水象嘀嗒的檐雨,从我的脸颊扑簌簌滚落下来,砸在干硬的黄土路上。
我在擦汗的间歇抬起头,发现父亲那件青布褂的上方,有一轮汗水浸出来的湿湿的太阳，慢慢地洇开来。这时候,父亲的脚下似乎被什么滑了一下,架子车晃荡起来,那头猪便疯了似地翻腾着,发出声声哀哀的嘶叫。父亲回头看了一眼,发现绳索没有滑脱，就又将头埋下,缩着脖子拉车了。我看着车上肉墩墩的大肥猪,恍然觉得它已不再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，而是我上学的书本费或者铅笔本子之类了。等猪上缴了，如果父亲许可的话,我还可以央求他给我买一本老师曾要我们买的《新华字典》，或者一支钢笔。
七月的太阳已经升高了,热烘烘地照在父亲的后背上,父亲布衫上的那轮浑圆的太阳已洇成一个大大的半圆,倒挂在父亲的肩胛上。在山道转弯旁一个较平坦的地方,父亲停下车,卸下肩上的绳套,示意我歇息。我才看清父亲的脸红得像老戏里装扮的关公。
父亲来到我身旁,心疼地望了望我,用满是茧花的大手揩掉我脸上的汗水,然后扯起衣襟,擦掉了我脸上的股股汗痕。只在一瞬间,我看见父亲粗糙的额头上，又溢出密密的汗珠来。他站起身凯里一中,走到山路边,打盘盘腿坐下,拔下一株细杆杆的狗尾草,剔掉了叶子,接着两手址着两端分列式进行曲,沿额头顶部刮下来,那些细密的汗珠儿便汇聚在一起,顺着父亲黛色的下巴尖滴下来,砸得脚下干干的地面冒出丝丝土雾。
歇了半晌,父亲说:“走吧,时候多会着凉的!”父亲一手撑着地，翻身起来,拍了拍屁股上的黄土,重新套上绳扣,握好车杆,迈开脚步，架子车就又晃晃荡荡地在山路上前进了。内江猪在父亲拉车的震动中,又哼哼唧唧了两声,接着从下眼边滚下几滴眼泪蜜桃派官网,就再也没有丁点儿反抗的情绪了。
到公社的时候,差不多十一点了,父亲、我和我们家那头卧着的短嘴的黑内江猪,便穿行在草帽檐下的许多破衣烂衫中了。
在一家商店前,父亲将车停下,犹豫了好一会,这才说:娃子,来——把车杆抓住,我去去就来”。父亲把我丢下,匆匆地蹩进了商店,出来时,手里揣着一包带锡纸的香烟,烟盒上有一把通红的火炬发着煊赫的光芒。“父亲平时不抽纸烟,今天是怎么啦?”我想,“猪一缴上,父亲准会有大把的钱,他能买纸烟抽,买字典的事该不成问题了“。我不禁暗暗高兴起来。父亲走过来，换过我的手,我手舞足蹈地跟在架子车后,朝公社收购站走去。
到收购站的那扇油漆斑驳的铁大门前,父亲又让我和我家的猪在大门口等他。他急急地跨进去,好大一会儿,才面带微笑走出来,对我说:“娃子,今天运气好,事儿准成了。”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,我越发纳闷,什么准成不准成的?车子拉进院子，准备过称的时候,只见一个满脸麻子,拿着一盒跟父买的香烟一模一样的人,给那个司磅员递了一支,又附耳即即咕咕说了些什么,就返身走了。接着，我家的那头黑内江猪便被父亲和几个陌生人从车上卸下来，过了称，解了绳索，在院子里舒展了一下筋骨，便毫不费事儿地被押进了禁闭着好多大猪的猪栏里。我见它和其它几头猪很亲热地咬了咬嘴和脖子,才倒在墙根下卧好了。
“总共是一百二十八块五毛四。”司磅员对面红桌子后面，那个头发扎成两把“刷子”很好看的阿姨,把钱数清后推到桌边,开始很有节奏地嗑瓜子。
父亲陪着笑,不停地点着头,嘴里连连道:“麻烦你了,麻烦你了。”一手将那一沓子钱抓过来,急忙转过身，快走了几步，圪僦在屋檐下,在拇指和食指上唾了两口唾沫，又数起来。不知数了三遍还是五遍,父亲才将整整儿的一沓“大团结”对折了，撩起衣襟,装进被尘垢染得有些发黑的贴身的红肚兜里,又摸了摸，觉得装瓷实了,才将手里的那些毛票儿，顺手装在汗衫口袋里。
“走吧!”父亲很是满意地招呼我。出收购站大门的时候,父亲低下身来,悄悄对我说:“要不是你妈早上不给猪多吃一点,要不是你二姨夫帮忙说句话,咱家的猪恐怕缴不上咧。”我这才明白我妈为什么要早早起来给猪捣食,而且要加多半碗我们平时都舍不得吃的玉米面的缘由了;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买一盒“燎原”烟的缘由了。尽管他一支烟也没抽,但脸上的那股得意劲，比抽了十包烟还来得舒坦。
父亲拉着空空如也的架子车在前面走,我跟着父亲的背影在后面赶。路过书店的时候,我死皮赖脸地缠着父亲:“大——给我买本字典吧!能认字哩。老师说要每人买一本,才一元钱哩!"我怕父亲舍不得钱王华买爹，尽量把一元钱说得很轻微。
“要老师就是认字的,买字典干什么?”父亲根本把我的祈求当耳旁风了。
“反正是老师说的,又不是我成心要哩。你爱买不买。”我呶着嘴,拿老师的威望镇他。
“老师说的对求个屁,字典能认字,要老师干求啥咧?“
我拿父亲没办法，买字典的事眼看成了泡影,泪水就刷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。我用脏脏的衣袖擦着眼泪吴延睿,心里暗暗骂父亲:“连一本字典都不买,还把你叫大哩。有叫你的,我还不如叫别人去,真是个小气鬼。”
我心里很不情愿，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,不一会，就落了父亲一大截仙人传奇。
临出街口的时候,有一段很陡的坡,父亲不自觉地猫下腰拉着车。我心里思谋着:“看不把你挣死,连一元钱都舍不得花,谁给你白推车。你愿拉就自己拉回去，才不干我事哩。”我踢看脚下的石子,愤愤不平。
娃子,娃子——你死到哪儿去了?”我突然听到父亲的大喊声,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,双手用力一推。我看见父亲趔趄了一下,车杆头就实实在在墩在土路上,戳了两条深深的白印印。
“我把你个碎不死的,你还会整人了。"父亲脸气得黑红,破口大骂。我心里虽很不服气,但一声气儿也没吭。
已经下午四点多了,我才觉得肚子叽叽咕咕地叫个不铁腕行动停。街边的小吃摊上,黄黄的酿皮,雪白的凉粉,炸得酥酥的油饼，飘出诱人的香味,再加上卖主很有诱惑的叫卖声,我觉得自己的胃像被别人掏去了一样,空得难受。
上了坡之后,父亲把车横在路边,对我说:“娃子,咱吃碗面吧？”父亲好像在征询我的意思。
“要吃你吃,我不饿。反正钱是你的。”我尽管饿得难受,但一记起买字典的事黄了,心里就来了气。
“看你个碎鬼,别嘴硬了,大我都饿了,你的小肚娃儿能不饿吗?”父亲陪着笑，打趣道。
路旁是一家不大的饭馆,木门脏兮兮的,墙壁黑得不成样子。
“要碗面,再要一碗汤。”父亲朝掌柜喊。
面端上来,父亲端到我面前，让我吃。他只要了碗汤。
“你咋不要哩?
“我肚子还饱着哩。娃子,你吃吧!”父亲和蔼地看着我。
一看到只有家里管干部吃剩了才能尝一口的白面条儿,我的口水不禁流出来了。我伏在矮矮的桌边,头也没抬,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。我抹抹嘴,仰起脸时,才发现父亲就着母亲烙的玉米粑杷，一口一口地喝面汤王佳杀夫。
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,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圈圈,我恁是忍住了没掉下来。
父亲一口气将半碗面汤喝完,打了个很响的饱嗝，算是告诉我他吃饱了。
从小饭馆里出来,太阳已经西斜了。
父亲在前,我在后锁匙孔的爱,顺着来路往家里走。我抬起头，发现父亲的后背上,那一轮湿湿的太阳,不知什么时候，已风干成一片浅白色的碱渍。

本版责编：徐翔
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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